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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第1页)

我蜷缩在工坊角落的木屑堆里,数着父亲后背上滚落的汗珠。第七滴汗珠砸在榫卯接缝处时,那只瘸腿的八仙桌终于摇晃着站了起来。父亲转身时,沾着木屑的睫毛扑簌簌抖落细碎的光,我慌忙把偷藏的檀木边角料塞进裤兜。

小满,把松香拿过来。父亲的声音裹着刨花的清苦,我踮脚去够工作台顶层的铁盒,裤袋里的木块硌得大腿发疼。那年我十岁,以为偷藏的木料终会变成展翅的木鸢,却在一个雨夜发现它们全变成了我床头的小木马。暴雨夜,我失手摔碎了父亲的紫檀镇纸。蜷缩在阁楼数着漏雨的节奏时,父亲举着油灯寻来,拇指上的木胶黏住我脸上的泥印。风铃在檐角咳出血红的锈,他沾着檀香的手掌拂过我发顶:木头的魂灵最怕湿气。

蝉鸣撕开裂帛般的天青色时,我撞碎了父亲最珍视的紫檀镇纸。躲在阁楼听见母亲焦急的呼唤,我数着从屋顶裂缝坠落的雨滴,直到浑身木香的父亲举着油灯找来。他沾着胶水的拇指抹过我脸上的泥印,工坊檐角的风铃正在暴雨里咳出血红的锈。

旧书市泛黄的《吉他入门指南》里滑出一张琴行名片。初三那年的蝉鸣撕开裂帛般的天青色时,我用三个月早餐钱换回琴颈开裂的二手吉他。当第一声颤音惊飞工坊梁间的燕子,那些蛰伏在血液里的音符突然苏醒。

校服堆里的琴谱终究没能藏住。父亲举着斧头的剪影在墙上剧烈摇晃时,断弦的锐响刺穿雨幕。我跪在满地碎木片中摸索琴颈残骸,掌心扎满冻结的时光。

阁楼的锁孔从此生了锈。

初三那年,我在旧书市换回一把琴颈开裂的二手吉他。琴弦震颤的瞬间,那些蛰伏在血液里的音符突然苏醒,像暴雨前的飞蚁撞向灯管。我把吉他藏在校服堆里,却在月考后的雨夜被父亲撞见琴谱上的涂鸦。

啪!

琴弦崩断的锐响刺穿耳膜,父亲举着斧头的剪影在墙上剧烈摇晃。我扑过去时只接到半截琴颈,碎木屑像冻结的时光扎进掌心。母亲在厨房摔碎瓷碗的声响里,我听见父亲沉重的喘息:林家的手艺不能断在你手里。

阁楼从此上了锁。

高考放榜那天,我的录取通知书和父亲的木工刀并排躺在工作台上。他握着刻刀在给新人雕合卺杯,木屑雪片般落在烫金的音乐学院四个字上。离家的行李箱碾过满地刨花时,父亲正在给黄花梨屏风描金,朱砂笔尖悬在凤凰尾羽上久久未落。

行李箱碾过满地刨花那日,父亲的朱砂笔悬在凤凰尾羽上凝成血珠。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躺在工作台上,渐渐被木屑掩埋成苍白的坟。

十年间,电话线里传来的刨木声总在午夜准时响起。直到某个梅雨季,母亲带着哭腔说:你爸在工坊门口迷路了三个钟头。我签合同的钢笔尖突然迸出墨色的雨。电话那头传来刨木声,父亲似乎又在做那只永远完不成的首饰盒——从我记事起他就说要给母亲打首饰盒,可盒盖上的并蒂莲总也雕不满意。

推开工坊门的刹那,霉味裹着陈年松香扑面而来。十二把吉他列队在阴影里,琴箱积灰的弧度与父亲佝偻的背惊人相似。第十把琴的音孔塞着我初中画的向日葵,背面是父亲用铅笔标注的工尺谱。

工具箱底层的玻璃罐浸泡着七颗乳牙,最大那颗刻着1999。7。12——正是我咬断琴弦的日子。染血的牙齿被打磨成骨哨,此刻正在第十一把琴的琴钮上呜咽。

父亲蹲在墙角摆弄刨子,银发间沾着柳木屑。他抬头时眼神清澈如少年:小师傅,能帮我找块老杉木吗我儿子要过生日了。我这才看见满地未完工的吉他,十二把琴身整齐排列,最末那把琴颈上歪歪扭扭刻着掌纹——是我十七岁那夜按在断弦上的血手印。阁楼霉味里混着松节油的苦香,我掀开防水布时惊醒了尘封的月光。十二把吉他像沉默的卫兵列队在阴影里,琴箱上积灰的弧度与父亲佝偻的背惊人相似。

最旧的那把琴头刻着歪扭的兔子——那是我六岁画在父亲图纸上的涂鸦。指板侧面有深浅不一的刻痕,每道凹陷都对应着我成长的年轮。当摸到第九道刻痕时,指尖突然刺痛,木刺扎进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。

那年我偷跑去参加校园音乐节,父亲举着伞在礼堂外等到散场。回家路上他踩着我湿漉漉的脚印,忽然说:琴箱弧度要符合斐波那契数列。我当时不懂这是制作吉他的黄金比例,只记得他弯腰捡起我落在雨里的拨片时,脊梁骨在衬衫下凸起尖锐的棱角。

第十把吉他的音孔里塞着褪色的儿童画。画纸背面是密密麻麻的工尺谱,父亲用铅笔在六工尺上旁标注着C大调。原来我初中躲在被窝里练《卡农》的那些夜晚,总听见阁楼传来规律的敲击声——不是木槌打榫头,而是老木匠在笨拙地打拍子。工具箱底层铺着母亲结婚时的红绸,褪成褐色的织物上躺着个琥珀色玻璃罐。七颗乳牙浸泡在桐油里,像沉在岁月河床的玉石。最大那颗门牙上刻着1999。7。12,正是我啃断吉他琴弦的日子。

那天父亲用断弦捆扎开裂的琴桥,我赌气咬断松动的乳牙。他捏着染血的牙齿在砂纸上打磨整夜,最后做成枚骨哨嵌在第十一把吉他的琴钮上。此刻骨哨在雨声中呜咽,吹出的竟是我高中写的半阙残谱。母亲把铁盒递给我时,搪瓷杯里的药渣还在冒热气。泛黄的《星海乐器厂招工简章》上压着张听力检测图,1993年的红章洇开了墨迹。诊断书上的永久性听觉损伤旁,贴着张泛白的合影——二十岁的父亲背着吉他站在梧桐树下,琴箱上印着褪色的凤凰。

那年他在家具厂被电锯伤到耳朵,出院后发现连D大调的音准都听不清了。母亲摩挲着照片上残存的吉他漆面,你撕琴谱那晚,他抱着断琴在江边坐到天亮,回来时冻得说不出话,却还记得用体温焐着断弦。工具墙上的日影又斜了十五度,父亲仍蹲在地上拼装第十三个琴箱。他把我当成了年轻时收的学徒,絮絮讲着做共鸣箱的诀窍:云杉面板要逆纹刨削,声音才会像风吹过晒谷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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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接过他攥了半辈子的半圆凿,刀柄上缠着浸透汗渍的吉他琴弦。当凿尖触到木材的瞬间,三十年光阴突然在掌心流转——原来那些我以为被斩断的旋律,始终在他起茧的指缝里倔强生长。乐器收藏展的聚光灯下,那把凤尾纹吉他正在玻璃罩中沉睡。策展人指着琴箱背板的火烙印记:这是九十年代星海厂老师傅的私章,可惜当年那位学徒。。。。。。我耳畔响起尖锐的耳鸣,展柜倒影中浮现父亲佝偻着背刨木板的侧影。

乐器展的聚光灯下,凤尾纹吉他琴箱里飘落1993年的工单。策展人指着暗格里的半截凤凰琴弦:据说当年有位木匠用断弦做了婚戒。我耳蜗里突然灌满电锯的轰鸣,展柜玻璃映出父亲耳垂那枚长满血肉的银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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